中原风

□刘文华

“兄弟姐妹们，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
“好了！”

“走，向春天出发！”

4月的一天，风和日丽，气清景明，我在采访途中与他们相逢。庞林洁走在最前面，苏红玮断后，她俩之间是一支个头从低到高排序的队伍：冯苗苗手搭在庞林洁肩上，王文涛手搭在冯苗苗肩上，胡兴开手搭在王文涛肩上……队列整齐，间距适中，共15人。

原来是一群盲人朋友，只有庞林洁、苏红玮看得见路。她俩是河南省濮阳市残联的工作人员，也是这支队伍的眼睛。自开春起，残联分批组织视障人士走出户外、触摸春天，认识草木、亲近自然。一行人走在盲道上，过路口的时候，车辆自动让道，路人纷纷行注目礼。

沿盲道西行，前方出现婆娑的垂柳。庞林洁放慢脚步，笑着说大家不用怕，也不用躲，这是柳树的枝条。王文涛拂着滑至面颊的柳条说：“亲还亲不够，我才不躲它。我知道它是春天最早发芽的树。”冯苗苗也雀跃地说：“这柳条多像琴弦啊，我想弹着它唱歌。”

出得城来，盲道渐隐，一大片开阔地呈现在左前方。穿过马路，庞林洁走出队列，告诉大家今天的第一站到了，周围有踏青和挖野菜的人，正前方300米纵深、左右各100米宽幅是安全的，尽可放心活动。人们走向田野，昂首沐浴阳光，敞开怀抱吹风，竖起耳朵捕捉鸟儿飞过、小草破土、蓓蕾绽放的声音。冯苗苗嗅着一缕细微的气息蹲下身，指尖碰到一簇毛茸茸的球状物，嘴角不觉漾起笑意。她思忖着掏出盲文笔记本，边记边问：“林洁姐，这还带着露水哩，是婆婆丁不？”

“我觉得是，”王文涛接过话茬说，“它的大名叫蒲公英。”

春风拂面，花香袭人。大家或用盲杖叩问泥土的温度，或用脚尖应和地脉的律动，或跟随庞林洁、苏红玮辨认车前子、杏仁菜、荠菜、苋菜、薄荷、满天星。这些野花野草，他们也知道，但其在大地上生长的形态，多是第一次接触，惊叹声此起彼伏。正在说笑，胡兴开侧过脸去，对着一对翩然飞起的蝴蝶说：“注意，那边有异常动静。”

话音未落，不远处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哭声。他跟妈妈放风筝玩儿，在奔跑中跌倒了。几个人忙走过去，男孩已被妈妈搀起来，但一瘸一拐的，仍在嚷疼。胡兴开说：“先别动他，让我看看吧。”

胡兴开摸到男孩的右脚踝开始肿胀，怕会出血，一手拉过孩子的右手，一手按压住他的小节穴说：“苗苗、文涛，看能找几棵刺儿菜、马齿苋不？再找几片薄荷叶备用。”

附近就有刺儿菜，庞林洁本想引导冯苗苗来找，又觉得事不宜迟，也怕刺儿菜的锯齿毛刺伤着她，自己采了来。胡兴开揉碎刺儿菜，挤出汁液涂到男孩脚踝处。男孩望着胡兴开，惊奇地问：“叔叔，您是会魔法吗，手指咋这么灵？”

“叔叔这手上的魔法啊，”胡兴开笑出声说，“还是当年跟这个庞阿姨学的。”

当年，庞林洁二十出头，头一次带队参加省残联组织的盲人推拿按摩技能培训，带的就是胡兴开等6名学员。一出来郑州汽车站，她就被满大街的车水马龙吓出一身汗，生怕走丢了哪个，碰着撞着了哪个。直到编好队，后一个的手搭上前一个的肩头，最前面学员的手搭上她的肩头，她才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了，勇气顿生。她举起盲杖，给自己也给大家打气说：“咱不慌，慢慢走。这儿离报到处不远，一会儿就到。”

有一个学员还在哺乳期，庞林洁在她上课时帮她带孩子。庞林洁还没谈过恋爱，倒先学会了当妈妈。但最叫她操心的学员，首推胡兴开。时胡兴开还是个懵懂少年，眼前的黑暗让他又头疼又心焦。课堂上，老师教学员按人体模型的穴位，他手重，按得塑料模型咯吱响。课下，她见胡兴开一个人躲到树林里，握着拳头捶胸顿足，又退后几步，远远地喊了他一声：“兴开，我找不准少冲穴、外关穴，也找不准曲池穴，我心慌，还头疼，你来帮我按按行不行？”结业考试时，胡兴开技艺大长，可以稳准快地找出模型的百余个穴位。老师惊讶他进步神速，他说不出话，只仰着脸在人群里寻找庞林洁，泪珠滴到模型上。

成长如蜕。现在，胡兴开是市里一家大型企业职工医院的医疗按摩师，独当一面。他妻子也是盲人，在一家推拿按摩店上班。夫妻俩收入稳定，有两个健康活泼的孩子，家庭和美幸福。

薄荷叶片滴翠凝绿，马齿苋叶片像盲文凸点，冯苗苗、王文涛各采了一大捧来。胡兴开给男孩敷薄荷，给男孩妈妈说：“马齿苋用开水焯一下，凉拌给孩子吃，水给孩子泡脚，保准明天还能放风筝。”又按了按男孩的足三里说：“成了，动动看。”

男孩试着走了几步，破涕为笑：“谢谢叔叔阿姨，真的一点都不疼了！”

男孩妈妈也连声道谢，胡兴开摆摆手说：“谢这春天的花草吧，它们才是治伤的良药，根扎在暗中，花开在光里。”他把剩下的花草收拢起来，说要带回家去，让孩他娘也跟春天来一次亲密接触。

时近中午，残联派人送来盒饭，庞林洁、苏红玮招呼大家就地野餐。得知下午还要去樱花树林、牡丹园和油菜花海，冯苗苗说：“那我先按开迎香穴，接收更多春天的味儿。”

稍事休整，一行人又向春天进发了。沿途风传花信，一片清明。